黎巴嫩传呼机爆炸事件的背后
老姜家
本文作者：星海舰长。
我上小学的时候，正是港台歌星在大陆最火的时候。
那时候的小学生，人手一个贴的花花绿绿的笔记本，专门用来抄歌词。
作为先天时政圣体，我对当年郑智化的一首《大国民》歌词记忆犹新：
“伟大的工程要建三百年，区区的小事六年国建。小小的岛屿，肮脏的台北，贪官污吏一手遮天。”
小学时候的我，当然不知道“六年国建”是什么意思，一直到长大之后，才知道所谓“六年国建”，是衔接蒋经国“十年经济建设计划”的一份指导性文件，奠定了台湾作为世界产业关键一环的基础。
1991年，时任“行政院长”的郝柏村，提出了“六年国建”计划，计划在六年内投资8.2万亿新台币，在加强基建的同时，以石化产业为核心，以通讯、医疗为两翼，来推动台湾的产业升级。
虽然后来郝柏村在政治斗争中输给了李登辉，“六年国建”也人亡政息，但其的确推动了台湾的产业进步。特别是通讯产业，一大堆通讯设备公司在台湾拔地而起，成为了台湾塑料和电子产业的下游采购商，让台湾从原材料生产和零部件代工地，变成了一个能生产完整消费产品的地区。
在这场通讯大潮中，一个很不起眼的新北人许清光，办了一个很不起眼的小公司，专门生产当时大火的BP机。
为了打开大陆市场，许清光给自己的公司起了一个洋名字：金阿波罗。
谁都没想到，几十年后，这家BP机公司，会在万里之外的黎巴嫩，掀起一场血腥巨浪。
壹
当地9月17日下午，黎巴嫩看守政府召开部长会议期间，黎巴嫩首都贝鲁特以及黎巴嫩东南部和东北部多地发生数千起寻呼机爆炸事件。
根据最新消息，爆炸已造成十几人死亡，约有数千人受伤，其中几百人伤情危重，其中还有很多儿童。
黎巴嫩这种地方，发生爆炸，其实并不奇怪。
但奇怪的是，这数千起爆炸事件，竟然是同时引爆的！
而爆炸源，竟然是每个人腰上挂着的BP机！
这事实在太诡异了，诡异到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力。
考虑到爆炸集中地点，主要集中在贝鲁特南郊、黎巴嫩南部以及贝卡谷地等地，而这些都被认为是黎巴嫩真主党据点所在地，所以几乎所有人瞬间就把矛头指向了以色列情报机构摩萨德。
毕竟，在当前的中东局势下，只有摩萨德，才有意愿有能力，对黎巴嫩发起如此具有想象力的攻击。
那么，以色列到底是怎么实现这种攻击的？
一开始有外媒猜测，可能是以色列黑客攻击了BP机的系统，遥控设备过载运行，造成过热、超负荷等，引发锂电池爆炸。
但是，作为曾经参加过三次消防工程师执业资格考试的非主流自媒体人，我一眼就看出，爆炸绝对不是锂电池导致的。
为啥？因为爆炸并不具备锂电池爆炸特征。
看过电动车起火的都知道，锂电池只会爆燃，向外喷火，但是，并不会发生强烈的发光和声响。
而这次呢？从监控录像来看，这种爆炸，几乎具备炸药爆炸的所有特征。
根据半岛电视台的报道，这些BP机被植入了季戊四醇四硝酸酯，也就是太恩（PETN）炸药，这种炸药不如TNT有名，但却是性能优于TNT的高爆炸药，甚至早期的原子弹上，也用PETN作为起爆药，后来因为化学性质不太稳定，不够安全，就被淘汰了。
但是，也正因为其化学性质不稳定，所以放到BP机中，才更合适，无需雷管，只需要遥控锂电池短路加热，就能引爆炸药了。
可是，如果爆炸是炸药导致的话，事情就更复杂了。
到底是谁，有能力在几千部BP机中内置炸药，然后再送到黎巴嫩人的手上的？
《纽约时报》倒是曝光出来一些细节：
“黎巴嫩真主党从中国台湾地区的金阿波罗公司订购了一批传呼机，大部分是该公司生产的AP924型传呼机。这些传呼机在运抵黎巴嫩之前已被改装。两名官员表示，每部传呼机的电池旁都被植入了少量的炸药，重量约有一到两盎司，还植入了一个遥控装置可以远程触发引爆炸药……这些遥控装置收到指定信息后会发出几秒钟的蜂鸣声，然后爆炸。”
说实话，这些内容未必是假的，但细节漏洞很多。
为什么？因为记者显然没什么军事常识，人家一说，记者也就信了。
1盎司是多重？28.35克，那么2盎司也就是56.7克。
知道中国鼎鼎大名的67式手榴弹装药量多少不？也只有38克，杀伤半径7米。
从视频中的爆炸威力来看，非常小，别说炸车了，连我们老家的“麻雷子”鞭炮都不如。
如果真像《纽约时报》说的那样炸药有1-2盎司的话，是足以把人拦腰炸断的。
再说了，BP机才多重？连壳子，带主板和电池、显示屏，也不过100克多一点，这已经把空间利用到极致了，哪还有空间来再装几十克炸药？
所以，从监控视频中的爆炸威力来看，BP机中的炸药大概率不超过5克，别问我为什么，我的眼睛就是尺。
那么，BP机是怎么装入炸药的？
纽约时报说“这些传呼机在运抵黎巴嫩之前已被改装”，这个表述本身很有意思，“在运抵黎巴嫩之前”是啥时候？
是在运输过程中？还是在生产过程中？
如果是在运输过程中，那么就是摩萨德拦截了这一批BP机，然后在里面加装了炸药，那么这事台湾企业也是受害者，并不知情，全都是摩萨德干的。
不排除纽约时报这么说，也是给台湾打马虎眼。
但是我们只需要分析一下，就知道不可能。
AR-924型BP机，不是我们小时候那种BP机，是经过了现代化改进的，最大改进是采用了不可拆卸的锂电池，同时外壳进行了超声波焊接，达到了IP67级别的防水功能，是现在这个时代的新产品。
这就给拆开外壳动手脚，带来了很大麻烦。
谁能在短时间内，不留痕迹地切开几千个BP机，植入炸药，烧录控制软件，然后再恢复成原状，不留一点拆卸痕迹？
就算摩萨德从华强北找了几百个手机维修师傅一起动手，在短短几天内完成任务，那么谁能保证各个手艺的师傅都完全一致？谁能保证这些师傅都不会泄密？总不能把这些师傅都灭口了吧？
恐怕强大如摩萨德，也做不到吧？
那么既然不可能是运输过程中动手脚，那就只能是在生产过程中了，甚至不排除，这一批BP机，是台湾企业给黎巴嫩真主党的“定制版”。
为啥黎巴嫩真主党要买BP机？
这就要从以色列的定点清除说起了。
自从本轮巴以冲突爆发以来，以色列频繁通过监控手机的方法，寻找哈马斯和黎巴嫩真主党首脑的位置，然后一个导弹就飞过来玩斩首。
哈马斯高级官员萨利赫·阿鲁里、黎巴嫩真主党拉德万部队指挥官穆罕默德·卡西姆·阿尔沙阿，都是这么被炸死的。
被逼的没办法的黎巴嫩真主党，不得不启用了上古通讯工具——BP机。
BP机这玩意现在年轻人已经不知道是啥了，但是在上世纪90年代，这玩意在全国风靡一时，谁腰上挂一个，那是一件非常有面子的事情，不亚于现在你手里拿一个三折叠的mate XT。
BP机有个好处，就是只负责接收信号，不发送信号，这样一来，以色列就没法定位，有人找机主，就给BP机发个信息，然后机主随便借一个手机或者公共电话亭就回过去了，打完就走，让以色列无从下手。
所以，从今年年初开始，黎巴嫩真主党开始普遍配发定制的专网频率BP机。
但是呢，这反而省去了以色列甄别的麻烦，反正用这种BP机的，一定是真主党成员。
那么，只要为他们送上“加料”的BP机，不就可以一网打尽了？
这个计划很好，但问题在于，怎么把定制的BP机送到真主党手里呢？
两个方案：
第一，找一个被控制的BP机生产商，向真主党推销。
第二，利用盟友的情报组织，打听黎巴嫩真主党找谁订购了BP机，然后再动手脚。
显然，第二种方案更简单，因为毕竟出口是要报关的，情报机构很容易能从海关得到这些信息，而且被动接单，更不容易引发真主党的怀疑。
而台湾的情报机构，很多年前就和摩萨德有过合作，甚至这家名为金阿波罗的BP机生产厂家，本身就是美国联邦调查局的指定供应商（金阿波罗自己说的），那么让这家企业为以色列生产一批定制BP机，似乎不是什么难事。
事情爆发之后，金阿波罗一个劲地在喊冤，说这些BP机并不是台湾生产的，而是授权匈牙利Bac Consulting Kft公司生产的贴牌产品，从设计到加工都与“金阿波罗”毫无关系。
听起来似乎挺真的，但从技术上来看，仍然有很多疑点。
首先，这个Bac公司，只是在匈牙利注册的一个皮包公司，只有个注册地址（还是租的），并没有生产厂，显然是不具备代工能力的，而且其控制人根本联系不上，自然也就没法反驳台湾人的说法。
其次，因为BP机就那么大，除了主板、显示屏和电池，其实空间非常小了，想在里面塞炸药，那么就必须改进主板设计，为炸药留出空间。而且还要编写能通过指令引爆的操作系统，再刷入主板中去，指望一个代工厂，显然是没这个实力的。
最起码，零配件、主板和锂电池，要从台湾进口吧？
而且，OEM产品的标识，是要以实际生产地为准的，既然都打上“Made in Taiwan”的标了，怎么抵赖也没用了，与其找借口说是代工品，还不如甩锅说是摩萨德自己定制了一批货掉包了呢。
所以，别看台湾人在四处喊冤，但在这件事情中，金阿波罗很难说是无辜的。
好在现场残骸很多，金阿波罗有没有撒谎，在事件中扮演什么角色，相信很快就水落石出。
贰
你以为事情就这么完了？没有。
在所有人都震惊于BP机爆炸惨剧的时候，9月18日，黎巴嫩多地再次发生通信设备爆炸事件。
而这次，爆炸的是对讲机，还有少部分手机、光伏发电系统和收银机。
一时间，整个黎巴嫩人心惶惶。
如果单纯从一起情报和特种行动的角度来看，摩萨德这次非常成功，其创意足以写进世界间谍史，而且，也完全达到了其政治和军事目的。
因为就在9月17日的时候，以色列内阁开了一个会议。
会议结束后，内塔尼亚胡的办公室发布了一份声明说：“政治安全内阁晚间更新了战争目标，它们包括如下部分：北部地区居民安全返回家园。”
咱们都知道，本轮巴以冲突爆发以来，以色列军队和黎巴嫩真主党之间几乎每天都会发生跨境交火。
家门口天天打仗谁受得了啊，所以以色列北部的犹太人定居点有数万人逃亡，这些人大部分寄居在特拉维夫，居住条件恶劣，生计无着，怨气很大，也是以色列内部反战声音最大的一个群体。
所以，为了解决这些人的生活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对黎巴嫩开战，把战线往北推，打出一个缓冲区来，让这些逃亡的居民不再受战火侵扰。
就在内塔尼亚胡发表声明的一天前，以色列国防部长加兰特对来访的美国特使说，“军事行动”是“确保以色列北部社区居民返回家园的唯一办法”。
显然，以黎战争，箭在弦上了。
本来吧，真主党计划在9月18日搞一个大游行，反对以色列的战争威胁，没想到以色列不讲武德，提前下手了。
不得不说，这一袭击对真主党的打击是巨大的。
为啥？因为真主党的组织结构体系。
从公布数据来看，真主党武装乱七八糟的加起来多达10万人左右，但其核心成员只有600人，常备军只有3000余名，剩下的都是亦兵亦民的民兵，平时正常生活，打仗了就按街区为单位，集结上战场。
按照常理分析，真主党这种BP机，应该不会配发到最基层士兵，这管理起来太难了，所以BP机的持有者，大概率是民兵中的军官和士官，也就是骨干力量。
只要骨干力量摧毁了，那么真主党失去了组织，动员力也发挥不出来，就只能变成一盘散沙，就算真主党重新建立组织，所有人也都会对其指挥通信手段表示怀疑。
毕竟，这一批BP机，是真主党官方发的啊！
这样一来，以色列如果要发动以黎战争，就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取得势如破竹的战果。
但是，以色列这么干，难道不怕你做初一，我做十五？
一战时期，德国人第一次使用毒气，英军损失惨重。
是英国人没想到毒气能用来杀人么？并不是，英国的化工业甚至比德国还要更发达一些。
真正原因，是当时的英国人，还有那么一点点底线在，觉得这事不能干，干了之后后果不可控。
结果呢？德国人率先使用氯气来杀人，那英国人也没什么可顾忌了，很快搞出了自己的芥子气、光气，还弄出了毒气发射器，根本不用德军那种需要依赖顺风的毒气罐子了，而是可以远程发射到对方阵地上，杀人效率更高了。
于是，潘多拉魔盒打开了，一战期间，交战双方因毒气而死的人达10万之众，负伤者更是超过百万，二战时期，死于毒气的人达数百万。
所以，BP机炸弹算什么本事？以前不是大家不做，而是大家有底线。
现在，底线没了，那彼此还会有什么顾忌？别忘了，真主党可是搞恐怖袭击起家的！
你用BP机无差别攻击真主党，他就有一万种办法来报复你。
当相互报复烈度螺旋上升，那么底线就会不断被突破，人性中的卑劣一面会被无限度放大，最终制造一场又一场人类的悲剧。
这次，以色列达到了目的，却透支了未来。
毕竟，潘多拉魔盒一旦开启，就关不上了。
叁
说实话，以色列这场袭击，虽然在军事上可以打满分，但在政治上，只能打0分。
为什么这么说？
不是BP机和对讲机炸弹足够先进，也不是它威力多么大，而是因为它足够下作。
下作的点在于，以色列完全打破了世界规则，将普通民用级的商品武器化，并且进行无差别攻击，而且，会造成巨大的连带伤亡。
你在开车，BP机炸了，恐怕路边的路人就要被撞。
你在哄孩子，BP机炸了，恐怕孩子也要受伤。
你在开会，恐怕你身边的人也要跟着倒霉。
最恶心的是，因为BP机多被挂在腰间，所以要么是炸腰子，要么是炸丁丁，让人断子绝孙，实在是太恶毒了，恶毒到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更严重的是，它把所有民用品的安全信赖给炸没了，对全球产业链的信誉，也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谁能相信，自己身边最重要、随身携带的通讯器材居然是炸弹？
当一个民用产品，被植入爆炸物的那一瞬间，所有规则都被突破了。
除了BP机，想在其他产品中装点炸药，实在太容易了，比如手机，比如平板，比如充电宝，比如汽车，等等等等。
到时候，可就不仅仅是炸腰了。
当国际规则、道德底线都被践踏，那么不信任感和猜疑链的产生，才是最可怕的。
在过去的世界贸易体系中，所有国家都默认对方的产品是无害的，就算过海关检查，也只是检查符不符合报关目录，而不会拆开产品进行检查，这种信任感，是世界贸易的基础。
但现在呢？这种信任感不存在了。
所有电子产品（特别是来自西方国家的），都会被视为爆炸物进行检测，那还搞什么全球贸易？
以前有人说“用美国手机的，美国人一个按钮就炸了”，我们还能讽刺其无知，那么现在，当它变成了现实，所有跟美国关系不好的国家，都不再有安全感。
脑洞一下，某个国家的某个要害部门集中采购了一批美国汽车，平时用着一切正常，但在某一天，这个国家和美国爆发了战争，美国会不会一个按钮，让这些汽车集体爆炸，让这个要害部门集体升天？
太可怕了！
就像斯诺登所说的那样：
以色列刚刚采取的行动，无论以何种方式，都是鲁莽的。他们炸死了无数正在开车（汽车失控）、购物（你的孩子在婴儿车里，排在他后面排队结账）的人，这与恐怖主义毫无二致。想象一下：如果iphone手机离开工厂时里面装有炸药，媒体会更快地意识到今天开创的可怕先例，没有什么可以为这种行为辩解。这是一种犯罪，世界上的每个人都因此而失去了安全。
现在，我终于明白，中国顶着压力一直在推动国产替代的真正原因。
以往，我们对外国技术最大恶意的揣测，无非也就是卡你的脖子，窃取你的信息，关闭你的服务，锁你的机床等等。
但万万没想到，我们的想象力还是不太够，如果你没有国产替代，人家能直接把技术产品变成炸弹，在物理层面给你炸了。
看来，为了我们的安全，为了我们孩子的安全，国产替代这一国家战略，哪怕再难，也要坚持走下去。
